第六百一十一章 风将起-《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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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死了,就不管了。

    喜欢一个人,至于吗?

    也不是真的有多少喜欢他啊。反正什么都没了,师门就剩下我一个,还能想什么。陆姐姐天赋好,可以有那念头去做,我不成,想了无用,便不去想。

    陆芝眺望南方,神色淡漠道:只能等死的剑仙,还不止一两个,你说可不可笑?

    周澄不说话,也没笑。

    北俱芦洲的郦采剑仙,是个不肯消停的主儿,今天与太徽剑宗韩槐子问剑,明天就去找其他剑仙问剑,问剑剑仙不成,就去欺负元婴剑修,嚷嚷着我一个娘们你都打不过,不但如此,竟然连打都不敢打,还算是个带把的吗?元婴剑修往往气不过,输了之后,就去呼朋唤友,在剑气长城,谁还没个剑仙朋友?请那剑仙出山后,郦采赢了倒还好,换人问剑,输了的话就再去找那元婴剑修,三番两次后,那元婴剑修就哭丧着脸,剑仙朋友已经不愿见他了,便与郦采说薅羊毛也不能总逮住他一个往死里薅啊,于是偷偷帮着郦采介绍了另外一位元婴,说是找那个家伙去,那家伙认识的剑仙朋友,更多。

    郦采便打心底喜欢上了剑气长城。

    打不完的架,而且输赢胜负,都没有后顾之忧,比那束手束脚要讲什么情面和香火情的北俱芦洲,好太多。

    郦采差点都想要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就在这边待着不回去了。

    只是一有这个念头,便觉得有些对不住姜尚真,但是再一想,姜尚真这种男人,一辈子都不会专情喜欢一个女子,喜欢他做什么?不是作践自己吗?可是女子剑仙坐在城头上,或是在万壑居宅邸养伤的时候,千,喜欢说自己之所以如此浪荡,可不是为了吸引妇人姑娘们的视线,只是他纯粹喜欢江湖。

    南边的蛮荒天下,就是一座大江湖,他可以遇到很多有趣的事情。

    只是每次说完这些让晚辈们心神摇曳的豪言壮语,那人当天就会屁颠屁颠去中喝酒,哪里女子视线多,就去哪里。

    次次醉醺醺满身酒气回来后,就与某些不顺眼他的小王八蛋,笑眯眯说你们谁谁谁差点就要喊我爹甚至是老祖宗了,亏得我把持得住,一身浩然正气,美色难近身!

    若是有孩子顶嘴,从来不吃亏的他便说你家中谁谁谁,光说脸蛋,连那美色都算不上,但是不打紧,在我眼里,有那好眼光偷偷喜欢我的女子,姿容翻一番,不是美人也是美人,更何况她们谁谁谁的那柳条儿小腰肢那好似俩竹竿相依偎儿的大长腿,那种波澜壮阔的峰峦起伏,只要有心去发现,万千风景哪里差了?不懂?来来来,我帮你开开天眼,这是浩然天下的独门神通,轻易不外传的

    只是每一次玩笑过后,一支支队伍去往南边捡钱的路上,往往都会少掉一个几个听众,或者干脆说全军覆没,活人再聚首之时,便再也见不着那些脸庞,曾经听不懂的,或是当时假装听不懂的,便都再也无法说自己懂了。

    那会儿,那个人便会沉默些,独自喝着酒。

    有一次剑修们陆陆续续返回后,那人就蹲在某地,但是最终没有等到一支他人人熟悉的队伍,只等到了一头大妖,那大妖手里拎着一杆长枪,高高举起,就像拎着一串糖葫芦。

    离着剑气长城极远处停步,指名道姓,然后笑言一句,就将那杆丢掷向剑气长城的南边城墙某处。

    那人接住了那杆长枪,轻轻交给身后人,然后一去千万里,一人仗剑,前往蛮荒天下腹地,于托月山出剑,于曳落河出剑,有大妖处,他皆出剑。

    苦夏剑仙那张天生的苦瓜脸,最近终于有了点笑意。

    林君璧抓获了两缕上古剑仙遗留下来的纯粹剑意,品秩极高,气运机缘和手段兼具,该是他的,迟早都是,只不过短短时日,不是一缕而是两缕,依旧超乎苦夏剑仙的意料。

    剑气长城这类玄之又玄的福缘,绝不是境界高,是剑仙了,就可以强取豪夺,一着不慎,就会引来诸多剑意的汹涌反扑,历史上不是没有贪心不足的可怜外乡剑仙,身陷剑意围杀之局。凶险程度,不亚于一位不知死活的洞府境修士,到了城头上依旧大摇大摆府门大开。

    严律和金真梦也都有所斩获,严律更多是靠运气才留下那缕阴柔剑意,命格契合,大道亲近使然。

    金真梦看似更多靠着金丹剑修的境界,挽留下了那份桀骜不驯的剑意,苦夏剑仙只要不涉及人情世故,只说与剑相关事,还是眼光极好的,终究是周神芝的师侄,没点真本事,早给周神芝骂得剑心破碎了。在苦夏剑仙看来,金真梦这个沉默寡言的晚辈,显然是那种心有丘壑志向高远的,那份杀气极重的精纯剑意,恰恰选中了性情温和的金真梦,绝非偶然,事实上恰恰相反,金真梦是精诚所至,才得了那份剑意的青睐,那场发生在金真梦气府内外来剑意牵引小天地剑气一起造访的剧烈冲突,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是一种粗浅的考验,足可消弭金真梦的诸多魂魄瑕疵,若是这一关也过不去,想必金真梦就算为此跌境,也唯有认命。

    苦夏剑仙之外,这些邵元王朝的天之骄子,如今都非剑仙。

    可就算他们当中,许多人将来依旧不是上五境剑仙,相较于北边那座城池里边的鸡毛蒜皮,他们即便没有像林君璧三人那般获得福缘,可修行路上,终究是得了点点滴滴的裨益积累,到了中土神洲的邵元王朝,又岂是什么小事。行走山下,随随便便,就可以轻而易举定人生死,决定他人的家族荣辱。

    林君璧之外,严律还好说,连那金真梦都得了一份天大机缘,剑修蒋观澄便焦躁了几分,不少人都跟蒋观澄是差不多的心情。

    林君璧哪怕得了比天大的机缘,其余剑修,其实心里边都谈不上太过憋屈,可严律得了,便要心里边不舒服,如今连金真梦这种空有境界没悟性的家伙都有了,蒋观澄他们便有些受不了。

    朱枚依旧无所谓。

    一得空,就找那位被她昵称为在溪在溪的郁狷夫,反正都是闲聊,郁狷夫几乎不说话,全是少女在说。

    难得郁狷夫多说些,是与朱枚争论那师碑还是师帖师刀还是师笔,朱枚故意胡搅蛮缠,争了半天,最后笑嘻嘻认输了,原来是为了让郁狷夫多说些,便是赢了。

    苦夏剑仙心情不错,回了孙府,便难得主动找孙巨源饮酒,却发现孙剑仙没了那只仙家酒杯,只是拎着酒壶饮酒。

    孙巨源似乎不愿意开口,苦夏剑仙便说了几句心里话。

    我只是剑修,登山修行之后,一生只知练剑。所以许多事情,不会管,是不太乐意,也管不过来。

    孙巨源瞥了眼真心诚意的外乡剑仙,点了点头,我对你又没什么看法,就算有,也是不错的看法。

    孙巨源坐在廊道中,一腿屈膝立起,伸手拍打膝盖,修道之人,离群索居,一个人远离世俗,洁身自好,还要如何奢求,很好了。

    苦夏剑仙感慨道:可任何宗门大派,成了气候,就会熙熙攘攘,太过热闹,终究不再是一人修行这么简单,这也是为何我不愿开宗立派的根本缘由,只知练剑,不会传道,怕教出许多剑术越来越登高临顶人心如水越来越往下走的弟子,我本来就不会讲道理,到时候岂不是更糟心。我那师伯就很好,剑术够高,所有徒子徒孙,不管性情如何,都得乖乖去用心揣摩我那师伯的所。

    王宰没有沿着来时路返回,而是拎酒走向了无人的街巷拐角处。

    王宰在本该有一条小板凳一个青衫年轻人的地方,停下脚步,轻声笑道:君子立言,贵平正,尤贵精详。

    即将离开剑气长城的王宰记起一事,原路返回,去了酒铺那边,寻了一块空白无字的无事牌,写下了自己的籍贯与名字,然后在无事牌背面写了一句话,待人宜宽,待己需严,以理服人,道德束己,天下太平,真正无事。

    王宰写完之后,在墙上挂好无事牌,翻看其余邻近无事牌的文字内容,哭笑不得,有那块估计会被酒铺某人镀金边的无事牌,是一位金甲洲剑仙的肺腑之言,从不坑人二掌柜,酒品无双陈平安。

    一看就是暂时不打算离开剑气长城的。

    还有一块肯定会被酒铺二掌柜视为厚道人写的良心话,文圣一脉,学问不浅,脸皮更厚,二掌柜以后来我流霞洲,请你喝真正的好酒。

    显然是个与他王宰一般,就要去往倒悬山的人。

    王宰自言自语道:若是他,便该说一句,这样的好人,如今竟然才是元婴剑修境界,没道理啊,玉璞境太低,仙人境不算高才对。

    王宰微笑道:只不过这种话,二掌柜说了,讨喜,我这种人讲了,便是老妪脸上抹胭脂,徒惹人厌。

    不是所有的外乡人,都能够像那陈平安,成为剑气长城剑修心中的自家人。

    王宰有些替陈平安感到高兴,只是又有些伤感。

    王宰犹豫了一下,便在自己无事牌上多写了一句蝇头小楷,为仁由己,己欲仁,斯仁至矣。愿有此心者,事事无忧愁。

    王宰发现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来铺子拎酒的少年,名叫蒋去,是蓑笠巷出身。

    王宰转过身,对那少年笑道:与你们家二掌柜说一声,酒水滋味不错,争取多卖些,取之有道,正大光明。

    蒋去笑容腼腆,使劲点头。

    王宰一口饮尽壶中酒,将那空酒壶随后放在柜台上,大笑着离去,出了门,与那酒桌与路边的众多剑修,一个抱拳,朗声道:卖剑沽酒谁敢买,但饮千杯不收钱。

    四周寂然无声,皆在意料之中,王宰大笑道:那就换一句,更直白些,希望将来有一天,诸位剑仙来此处饮酒,酒客如长鲸吸百川,掌柜不收一颗神仙钱。

    没人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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